第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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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安笙和阮苏陌还同住在那条叫做净水巷的弄堂,弄堂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十几家住户。而每当傍晚,家家的余兴节目,就是聚集在弄堂口听顾安笙杀猪般的嚎叫,几乎每天都在同一时刻响起,比伦敦大笨钟还准时。阮苏陌不是要故意破坏顾安笙花美男的形象,只是当时的他,那么让人,呃,印象深刻。大人们总是交头接耳地讨论他又犯下的英勇事迹,说他顽劣至极,说他缺少父亲教导所以才这样不懂事,子不教,父之过。对于顾安笙的家庭,流传最广的是父亲去大城市挣了大钱,有了新人忘旧人。他们说他前天把谁家生火用的木柴一把火烧光了,昨天又偷拿了谁家的白玉米,今天又把谁家的孩子打出了鼻血……这让在家温顺服从,背地想革命翻身的阮苏陌觉得敬佩极了。
后来的阮苏陌回到家,摊开手心,才发现上面全是一条条淡浅的印痕,可是她看着那些印痕,却突兀地笑了起来。林夕在一旁,眼神时不时地飘过来,看神经病一样的看她两眼。
周围的哄笑开始变得更加大声,董乡霸整张脸憋得通红,冲上来仿佛就要跟他一决生死。尽管董乡霸在体型上占了一定优势,可顾安笙又哪是省油的灯?平常在他妈妈的“操练”下,行动早已比同龄的孩子更加灵敏。战局最后,顾安笙踢着倒在地上的董乡霸威胁道,你要再敢欺负人,我就放火烧你头发!骂完他转身欲走,也许又突然想起还有阮苏陌这号人物存在,走了几步便又倒回来,拉着女生的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,临走还搜刮完了董乡霸身上的大白兔。
阮苏陌曾把这段“传奇”向她生命中出现的许多人说过,她不知道她为何那样做,那时候顾安笙的脸已经在她的记忆中开始模糊,可她却将这一段记得清清楚楚,甚至于他的每个细微表情和动作。然后所有人听了阮苏陌的描述后都问了同一个问题。
因为母亲的严厉,阮苏陌从来没敢去凑过热闹,理所当然对顾安笙只闻其名,不见其人。她一直感觉有些郁闷,后来也偶尔会想,当时的两个人就住在一条街,巴掌大的地方,怎么就从来没有遇见过?是不是真的,两个没有缘分的人,即使城市再小,也可能终身不遇。那么,与顾安笙的遇见,阮苏陌确实想要感谢一个人,即便她觉得他是真的真的很讨厌。
面对董乡霸的讽刺和戏骂,阮苏陌是想反击的,她幻想自己如电视里不向恶势力屈服的女主角,这样以后才有可能遇见一个优质的白马王子,过着童话般幸福快乐的日子。她甚至用眼角余光打探了一下周围,想探寻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当作自己有利的武器,然后像所有故事里的陈词滥调,顾安笙出现,仿佛从天而降,驾七彩祥云,头带光环。
接着是一阵刺耳的哄笑。
时光重回1999。
这样的年纪,无论是谁,心底往往都有那么一些些叛逆的情绪,只是大多数将不满以各种形式表现了出来,极少数却选择了苦水自吞,阮苏陌恰好是这极少数的一员。为了一些琐碎事情而遭到冷言冷语,她可以不吵不闹不回嘴,只是在无人窥见时的阴影面庞下,眉头总会象征性地一皱。
净水巷只是小镇上的一个角落,出自家大门走不了多时,四面就只能看见树和草。
自那次“见义勇为”后,两个人再没什么交集,这让阮苏陌更加闷然。
电视里不都是柔弱的女主角陷入危机,帅气的男主角舍身搭救,然后两人经过许多相处和磨难终于走到一起吗?为何过了这么久还一点动静都没有,还是现实中女主角需要主动一点?所以之后的阮苏陌每次到杂货店买东西,总是要故意在他家门前绕好大一圈,她想也许会“不经意间”遇见顾安笙,她甚至想好了要对他说的第一句话,可却再也没碰过面。
“哟喂阮苏陌,你这身材是怎么吃出来的啊?难为你死了爸还能长得这么剽悍……”
顾安笙似乎还不解气,他气势汹汹地拉着阮苏陌的衣袖,一前一后爬上家对面那座小小的圆顶山,丝毫没有考虑过对方的性别。阮苏陌原先有些踌躇,但前面的人压根就没有回头来帮忙的意思,只好咬咬牙,自顾自地抓着一旁的树枝条,吃力地爬了上去。
她也知道,母亲是爱她的,否则不会费尽心思托尽关系将自己塞进当时镇上最好的机关小学,说是机关,究底就是镇上几个领头人创办的,进去仍然需要考试,加减乘除。好在阮苏陌在课业上从不让林夕担心,顺理成章地以一片锦绣风光入选,林夕高兴得狠心一下,奖励了阮苏陌满口袋的大白兔,逢人便夸我家苏陌怎样怎样。阮苏陌喜欢看母亲脸上少有显现的骄傲神情,仿佛自己走起路来都更理直气壮。自此,她对学习更是异常努力,她知道,那是获得母亲的软语和糖果的最好途径。
二人共同分享了那些充满奶味的糖果,仿佛分担各自命运中的悲喜苦难一般慎重,两个13岁的孩子,却比同龄人都早熟。顾安笙一边往嘴里塞大白兔一边对阮苏陌,更像是对自己不认命地说话。
“虽然我们不是家庭美满父母双全,可是我们没病没灾,四肢健全!以后我挣钱养家,你寻一如意郎君出嫁!我们会很棒,会过得很好!”
那时的净水巷有一个孩子王,姓董,肥头大耳,无聊时就会想一些更加无聊的手段欺负人,顾安笙给他取外号叫董乡霸。彼时的董乡霸正瞪着一对小缝眼,带领着他那些乡霸军团对阮苏陌进行言语摧残。他盯着正值少女发育期愈见肥胖的少女,咧着嘴很猥琐的笑开。
也许是当时董乡霸的话也刺|激到了男生心底最不想触碰的地方,他挡在阮苏陌面前,冷眼看着那些不速之客。那时候的顾安笙还只有青涩的,尚未成型的眉眼,他一手指着带头的董乡霸威风凛凛地破口大骂,“你才死了爸!你全家都死了爸!”
也许阮苏陌天生就有花痴的潜质,她自恋的认为顾安笙那句不要难过,是在安慰她自己,所以当时的阮苏陌头脑一热,对着顾安笙就是一个激动地熊抱,眼泪哗哗地流,边哭边说“我没有难过,我只是喜极而泣啊我,呜呜呜……”
记忆回溯,平庸的桥段,没有大起大落的风浪传奇。父亲病逝,家里顶梁支柱轰然倒塌,生活压迫和感情依赖的缺失换来母亲的忧郁,进而演化为烦躁和无缘由的厌骂,眼泪,悲戚,压抑。阮苏陌早已练就对母亲林夕时常的骂骂咧咧充耳不闻的本事。她不怪,有什么好怪的呢,这么多年过去,自己慢慢长大,会和所有同龄的女生一样有心事有烦恼,过得不算太坏,只是偶尔帮忙多做家务会累点,物质方面,没有接触过就不太贪求怎样的享受,最值得开心的就是在学校拿了奖状,能得几颗自己心爱的大白兔,入口即化,软软黏黏。
可她呢,她的心里却从此住了一个人,他叫顾安笙。
“所以,不要难过。”
后来阮苏陌向立夏提起这段过往,对方却只是歪着头有些入神地听,意外地没有嘲笑这样劣质的戏码,只是追问。
顾安笙被她的突然袭击吓得不知所措,就那样愣在原地。以至于后来阮苏陌知道了初恋,初吻这么一说的时候,她多么欣慰自己拥有了顾安笙的初抱。
说完他站起来,气宇轩昂地消化完了手中最后一颗大白兔。然后他又坐回身,声若细丝。
然后,顾安笙的父亲在离家9年后突然回来了,衣锦还乡,击碎了那些只闻新人笑,不见旧人哭的流言。然后,他们一家在众人钦羡的目光中,坐上他爸的小轿车,离开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城镇。然后,阮苏陌想,果然应了他那句话,他会很棒,会过得更好,他多么幸福。
“然后呢?”
可是阮苏陌想,孙悟空就孙悟空吧,毕竟那时那刻的顾安笙,于她而言,真的犹如一根漂浮在孤海中的浮木一样,她只有紧紧地,死死地抓住他,才不至于被四面侵袭的风浪淹没吞噬。
夕阳西下,鸟儿回家。黄昏无意光顾的角落,男孩的陪伴,女孩垂下头,轻声哭泣中。本该是这样美好的画面,却因为阮苏陌的不“矜持”,被彻底破坏。
那是阮苏陌第一次背着母亲偷偷跑来看“热闹”,还是那么多的人,虽然站在门外不敢往前挤,可她光是想象,仿佛就能看见顾安笙他妈正一边挥扫把,而顾安笙被打得上蹿下跳。她有点自责,觉得是自己把他推入了水深火热中,可她又非常高兴,因为他第一次因为自己挨打。
“你是不是在说孙悟空?”
可是当天晚上,董乡霸的妈就扯着鼻青脸肿的董乡霸登上了顾家的门,而顾安笙,又理所当然地被他妈暴揍了一顿。